“308,听到请回答!”

时间:2021-11-10 07:39:36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赵丽梅

“早起的鸟儿!”起飞前,昆明航空救援支队副支队长、机长刘洪更新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条朋友圈,配图是:天未亮时,大理机场周围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2021年5月9日15时许,昆明航空救援支队空中机械师孙中杰在电话中让机械员吴琼即刻归队,“有任务,大理失火了。”当时,接到任务的空中机械师刘超在丽江火场打了12天火,刚返回昆明,休整还不到24小时。飞行员李凯涛与其他几位机组成员一同紧急驰援时,他的妻子更新了这样一条朋友圈——“战鹰再次出发。”

战鹰却没能返回。5月10日,刘洪机组参与扑救云南省大理市湾桥镇湾桥村大沙坝山森林火灾,在进行吊桶取水作业过程中,直升机突发机械故障,导致尾桨失效,机组人员全力处置未能脱险,坠入洱海,4名“80后”机组人员不幸壮烈牺牲。

当日10时20分,昆明航空救援支队飞行大队一中队中队长郭胜所在的310机组在无线电里面多次呼叫刘洪机组:“308,听到请回答!”却始终无人应答。

最后再洒一次水

夏日,是西南部火灾多发的季节。据大理的多位老百姓回忆,前半年,大理几乎没有下过雨。

5月9日,大理刚解除高温黄色预警。机械员吴琼记得很清楚,5月10日凌晨,为了尽快将火扑灭,机务人员5点30分就起床了,飞行员们也很早就到机场待命。

这是10多天里,昆明航空救援支队在大理扑的第三场火了。当天上午9点40分,郭胜所在的310机组与刘洪所在的308机组一前一后再次从大理机场起飞,直接奔赴火场作业。10点之前,两个机组在空中决定,最后再到火场洒水一次就返回。这是郭胜和刘洪在空中最后一次通话。

当时,取水点的高度在2000米左右,洒水作业的海拔约为3200米。当310机组洒完最后一桶水便准备返回。郭胜回忆,“我们右转退出火场以后,空中再没有看到308的身影,以为他们跟得比较近,在我视野的盲区才看不到。”

紧接着,郭胜在无线电里面呼叫:“308”,一直到10点20分左右,仍无音讯。随后,他便向大理塔台申请直接在空中返回取水点,“发现他们出事了。”

10点20分,308直升机在洱海取水点上空悬停、加速、回转约4圈后,机身后段突然发生爆燃,“嘭”的一声坠入了洱海。

“直升机就掉在我家前面的海里。”家住大理向阳溪的赵女士说,坠海后,当地村民报了警。随后,救援人员、救护车都赶来了。

郭胜赶到时,当地村民已经驾着小船在搜救。因受到爆炸和坠毁的严重挤压,直升机舱体严重变形,舱门无法打开,直到专业队伍到后才对直升机进行破拆。

5月11日凌晨2点55分,最后一名机组成员被搜救出来,经医生确认,机上4人均无生命体征。

“攻城拔寨”第一人

出事前,刘洪已经连续转战广西、云南2省6市作业。

4月27日,刘洪、李凯涛与昆明航空救援支队飞行员玉箫扬一同从广西返回昆明,他们刚完成了为期5个月的靠前驻防任务,这也是这支队伍第一次跨省开展驻防任务。

回来后第二天,3人便一同赶赴大理苍山火场,还没来得及回家一趟。

刘洪的大儿子刚上幼儿园,知道爸爸要回来了,便随时准备着去接,没想到爸爸被大火“截住”了。

“爸爸的陪伴是‘奢侈品’。”5月9日,刘洪的爱人在朋友圈写道:“孩子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妈妈说:‘大理火情很严重,爸爸和消防员叔叔们要去把山上的大火灭掉呀。’孩子说:‘爸爸好厉害,爸爸是英雄……’”

在大理火场,两个机组采用“吊桶先行压制、水箱跟进覆盖”的双机吊桶、水箱协同灭火战法,吊桶和水箱,一个瞄准具体火点,一个针对更大范围的火势。

几天下来,机长查志宏和副驾驶李凯涛组成的机组驾驶着310直升机通过水箱在洱海取水,撒向苍山的火线。相较于吊桶,水箱洒水灭火的机动性更强,可满足更快的飞行,也更适合高原复杂地形条件下的灭火任务。这也是国内首家利用水箱洒水灭火的航空救援支队。

刘洪生前工作照

在大理火场,刘洪作为机长,玉萧扬作为副驾驶就近在洱海取水,几分钟内,直升机从海拔1900多米的洱海取水后,到海拔近3200米的火场洒水。玉箫扬说,这样直上直下就像坐电梯一样,在此基础上作业,飞行员的身体和心理经受着巨大考验。

“刘洪在支队的角色就是为我们‘攻城拔寨’。”在玉箫扬的印象里,每次遇见陌生的地域或者急难险重的任务,刘洪总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对于直升机吊桶灭火作业而言,既要保证飞行安全,又要确保水精准地洒在火点上,那么有效进入和退出山谷的路线只有一条。对飞行员来说,像是在空中“走一条无形的钢丝”。直升机飞得过高,灭火效率会受影响;过低,安全性则难以保障。

查志宏在回看洒水灭火视频时说,刘洪就是精准地在空中“走钢丝”的人。“他的每一次洒水轨迹在我看来都在发掘着直8直升机不为大家所孰知的性能。”

一进火场,每个小细节都是人命关天。在郭胜的印象里,刘洪在对年轻人的培养方面就一个字“严”,刘洪对自己的要求则更严。不少年轻人受过刘洪批评,郭胜就是其中之一。在郭胜印象里,“对于飞行的操纵动作,刘洪只有唯一标准。”

刘洪生前工作照

5月9日,大理市湾桥镇突发森林火灾,刘洪带领机组再次紧急驰援大理,当天到大理已是傍晚7点多。

飞行任务紧迫,刘洪不仅要把控“方向盘”,也会注意每一个细节。当晚10点09分,郭胜与刘洪一起吃过晚饭,郭胜刚到宾馆坐下,刘洪给他发了信息:一条是提醒他将支队统一分配的箱子做进一步处理,以防拿混。另一条是与郭胜商量更换吃饭地点,刘洪担心原吃饭地点太远会耽误作业。郭胜说,“像这样的小事数不胜数。”

离地三尺 人命关天

5月10日,在大理湾桥村火场驾驶直升机取水灭火时,李凯涛作为308直升机的副驾驶就坐在刘洪旁边,互相配合。

在此之前,李凯涛先后辗转大理苍山火场、大理宾川县拉乌乡火场,直到5月4日,李凯涛随机组返回昆明。

“大理又着火了。”5月9日,李凯涛又立即出发。当天晚上,他向玉箫扬询问大理气象部门的电话,以便了解第二天的气候情况。玉箫扬对不能同去大理扑火表示遗憾,他对玉箫扬说:“安安全全地就行,明天5点起床,我去洗了。”这也成了他对玉箫扬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凯涛生前工作照

飞行员与不利因素战斗是一种常态。2020年1月,李凯涛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说,飞行员不仅面临着气候、地形、火场条件等多种不利因素的考验,而且在长时间作业的情况下,精神高度集中,还需要与疲劳进行对抗。那时,李凯涛还没从大庆调到云南工作。有一次,李凯涛所在的机组曾从凌晨3点出任务,一直作业到晚上九点。

有一次,李凯涛作为副驾驶和机组成员要把一群刚从火场下来的消防员送往另一个火场救援。在距离火场200米的地方有一个着陆点,当时,直升机刚沿着山谷飞进去,风向突然发生变化,由于地形不佳,机组决定掉头。然而,直升机发动机功率突然不足,刚掉头,瞬间下坠了5、6米。他说,幸好同行的机长经验丰富,迅速反应,使得直升机可以软着陆,避免撞到树上。

李凯涛(左一)生前工作照

“离地三尺,人命关天。”这是李凯涛到大庆航空救援支队后经历的最大的一次山火,也是最惊险的一次。遇险的那一瞬间,李凯涛选择相信机长。当时,两人配合默契,这也让他感受到机组人员之间相互信任的重要性,“相互依赖、相互依存”。

李凯涛和刘洪的配合永远定格在了5月10日。玉箫扬最先尝试联系了在308直升机上的李凯涛,却一直联系不上。随后,他接到了“大理有一架直升机坠海”的消息,玉箫扬一直给他们打电话,但始终打不通。“我基本上知道可能是他们,但始终不愿意相信,心底由衷期待战友们平安归来。”

这是李凯涛第22次参与大型任务,年仅33岁的他飞行时长也永远停留在了907小时59分。

“干,就完了”

“刚别丽江,又见大理。”每去一个新的地方扑火,刘超都会在朋友圈更新灭火地点,这一次永远停留在了大理。

在来大理之前,刘超刚从丽江玉龙雪山扑火回昆明休整不到24小时,丽江那场火打了很久,从4月27日一直持续到5月8日。郭胜说,扑火那几天,他和刘超几乎“绑在一起了。”每次起飞前,郭胜来接收直升机,刘超都会竖起一个大拇指,坚定地说:“直升机没问题”。郭胜没成想,“这居然成了我们最后的合作。”

每一架安全飞行的直升机背后都站着一群机务指战员,他们是直升机的“医生”,作为空中机械师的刘超就是其中之一。

机务指战员的工作贯穿航空救援的整个流程。直升机起飞前,机务指战员需要提前1小时20分钟到机场做航行前的准备;起飞时,空中机械师则跟机组一起出发;飞行完毕,新一轮检修任务才刚刚开始。在玉箫扬看来,他们是机场最早来、最晚走的那群人,常常是早上5点30分就起床待命,晚上加班检修到半夜。

“甘为天梯扶骄子。”这是在机务指战员之间流传的一个理念。机械员吴琼解释道,“飞行员就是那个天之‘骄子’,我们甘愿做他们飞起来,连接天空和地面的那个天梯。”

刘超生前工作照

作为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刘超过硬的业务能力是公认的,他先后设计制作了多种直升机维修实用装具。有一次,在直升机起飞前,刘超发现了直升机存在重大隐患,并及时作出应对。这是他工作的常态,他也因在工作中表现优秀立了三等功。在郭胜印象里,“他是个特别有办法的人。”

刘超带的团队的技术水平同样也是“嗷嗷叫”,他们工作不仅非常认真负责,而且非常有热情。玉箫扬说,“他们检修完交到我手里的直升机,就两个字:放心。”

截至今年,刘超已经当了13年的“天梯”。玉箫扬作为新机长单飞时,刘超是配合他行动的空中机械师。在一定情况下,一个老练的空中机械师对飞行员的帮助很大。玉箫扬记得,在那次飞行中,刘超曾提醒他注意高度和参数,有时或做一个手势提醒他,让他多了一点信心。

“空中机械师和飞行员担同样的风险”。玉箫扬说,面对错综复杂的火场情况,驾驶直升机取水灭火的信心不仅来自于飞行员的技术,也来自于空中机械师的维护水平。

在工作中,刘超不允许自己和团队出一丝纰漏。去年刚来的昆明航空救援支队新机械员张峻诚说,“工作时,刘超眼睛里面容不得半点沙子。”

与刘超一起工作多年的机械师李江说,如果一点小问题带到天上去了,可能会酿成大隐患。实战中火场环境复杂而危险,“慢慢地我们知道了他的用心良苦。”

刘超生前工作照

“干,就完了!”这是刘超每次带着兄弟们一起检修直升机时最常说的话。李江每次听到这话都“干劲十足”。他说,这句话甚至已经成了队伍的“精神号角”,只是再也听不到了。

2020年除夕晚上,因新冠肺炎疫情的出现,单位要求所有休假的人必须归队。吴琼记得,当时刘超一直在办公室等大家,一直等到最后一名队员安全归队,那时已经是大年初一凌晨2点多。

“他走了,甭管多远,他们都要赶来。”在刘超的追悼会上,很多以前的战友从天南海北赶了过来。李江说,这是因为刘超一直“以情带兵”,对战友们都很爱护。

立身于红土高原

5月10日,专业救援队伍对308直升机进行破拆后,第一个救出来的便是处于飞机后舱的孙中杰。今年,是他参加工作的第15年。

每次遇到重大维修项目,郭胜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他,因为孙中杰在检修时非常严谨细致,精益求精。在李江的印象里,孙中杰很爱钻研。晚上宿舍熄灯以后,孙中杰会到自习室学习。平时李江去他房间里转,“10次中至少有7、8次他都在那看书。”

在张峻诚的印象里,孙中杰平时话很少,但干活特别卖力,身上有一股“老黄牛”的精神,曾经“一天干完了几天的活儿。”

孙中杰生前工作照

每当新人做错了,他便再示范一遍,极有耐心。有一次,张峻诚犯了错,孙中杰便与张峻诚讨论,同时帮他指出关键点,让他总结后再试试。

这些年,孙中杰的飞行足迹从大兴安岭的林海雪原到云南的红土高原,先后参加直升机改装试飞6次,排除大小故障51个。在8场灭火作战中都有他的身影,先后两次荣立三等功。

2020年7月,他从大庆调到昆明,成了昆明航空救援支队的第一批“创业人”,原本这个出生于河北邯郸的80后打算这次扑完火,就在昆明定居。

出事前的两个周末,孙中杰都在外面看房子。他想着,等妻子调到云南工作,就在这里安家,两口子一起踏踏实实在这里奋斗。

5月8日晚上,吴琼还与孙中杰一起打篮球。原本两人说好了,等这次大理的火扑灭了,回来还要一起打篮球。孙中杰也跟郭胜说好:“等你嫂子随调过来,我们一起包一顿饺子。”

孙中杰生前工作照

“航空应急救援是崇高和光荣的事业,我一定会坚持到不能飞的那一天。”这是刘洪常说的一句话,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整个308机组都是这么做的,飞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事实上,他们到大理扑火很多次了,每次都辗转于机场和火场。四个人里,有人计划着扑完这场火,去做一次大理游客,有人准备休个长假,还有人想回一次家。

“刘洪教会了我很多。”在玉箫扬的飞行生涯中,很多重要任务都是刘洪带他一起执行的,对他而言,刘洪是良师益友。玉箫扬说,“从学校毕业之后,我们在执行临时的紧急任务方面就是一个小白,我就像白纸一样,他就是往我这张白纸上写字的人,这是他对于我的意义。”

“我得到他的传承。”玉箫扬说,再有飞行员从大庆调过来跟我一起出任务,如果他以前跟刘洪飞过,他可能会说这样的话:“你的飞行风格和刘洪机长有点像呀。”

“刘洪飞行时间2689个小时30分,飞行6292架次。”玉箫扬把刘洪和另外3位战友的飞行时长放在了微信收藏夹里。他说,“虽然他牺牲了,但有关他的东西我能留的就留下,想他的时候随时都能看得到、记得住那张笑脸,我不想忘记他。”

5月14日,4名机组人员被批准为烈士。云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长王显刚在追悼仪式上说,“苍山洱海将永远镌刻刘洪、李凯涛、刘超、孙中杰4位英雄的名字,4800万云南人民将永远铭记烈士的牺牲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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